[蔺靖]饮马 05[完结]

列战英也看到了那个飞星双箭的人影,却没意识到那是蔺晨,被萧景琰一点醒,即刻撑着萧景琰往那坡上赶去。还好敌方主帅之前看到萧景琰气势汹汹地杀来,不断在退,双方且赶且杀,最后的位置已经离战场边缘不远,也是方才蔺晨所站位置射箭的射程范围之内。

列战英才把萧景琰带到战场边缘,一袭白衣几乎如风掠一般倏然而至,蔺晨直接接过列战英的位置搀住萧景琰,衣袍触到萧景琰的盔甲,瞬间染上一片污血。

白衣殷血分外触目,可素来爱洁的琅琊阁阁主却完全不理,只看了萧景琰左手一眼就牙根紧咬,忍不住恨声数落道:“靖王殿下,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还没痊愈?!”

萧景琰将蔺晨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毫发无伤的样子,神色明显一松,但还是苍白着一张脸,撑着怒喝道:“阵前不可儿戏……你连铠甲也没有,怎么能来战场?!”

蔺晨拧着眉,本来还想和萧景琰多辩几句,但是他看着萧景琰颈上露出那道细细的白衣领口都溅上了血,心里一软,还是没说出口,心想要是我有铠甲,我已经直接进去帮你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等着?

萧景琰却忽然察觉到蔺晨扶着自己的手似是在微微颤抖,急道:“你受伤了?”

“无妨,不是受伤。”蔺晨松开了自己的右手,神情满不在乎,“两石的硬弓,对我这种习剑的江湖人来说有点勉强。”又斜睨萧景琰,“若不是殿下战场走神,让我不得不再射一箭,或者现在还不会痛的这般厉害。”

他说是这么说,但斜睨的目光里却闪烁着喜悦。萧景琰为什么会走神,肯定不至于只是为了一枚羽箭;这可十分值得琢磨。然而列战英在旁边,蔺晨顾着萧景琰的感受,虽然很想直接说出来,但感觉还是憋在心中自己琢磨的好。

蔺晨虽然好心放了萧景琰一马,但是萧景琰此刻却居然没领情,蔺晨搀的是他没受伤的右手,于是他下意识就用左手想去够蔺晨刚刚撤走的右手,想确认蔺晨的话。然而他左手正鲜血淋漓,一抬,立即轻声“嘶”了一声。

蔺晨没注意到萧景琰抬手的目的,刚笑叹了一句:“殿下现在觉得痛了?我多日的心血,就被殿下这么糟……”话说到一半,却见到萧景琰望他的眼神。

他一个激灵,再也说不下去。

蔺晨忽然失语,愣怔不言,一旁的列战英关心萧景琰刚刚的小声呼痛,倒是先急起来:“怎么了?蔺先生,你不为殿下看看伤势吗?”

蔺晨被他一催,仿佛天外回魂,茫然地看着他:“啊……?啊,”又清醒过来,“是的,我是要看看靖王殿下伤势,只是这里不太方便,我也没有携带药物,所以需要和靖王殿下先回军营——那战场这里还有劳列将军了。”

蔺晨这话连珠炮般一串地说出来,最后还给列战英下了命令,列战英望向萧景琰,见萧景琰微微点头,才抱拳道:“好,那就拜托先生了。”说罢转身返回仍需有人主持大局的战场。

蔺晨何尝不明白自己刚刚有点越俎代庖,但他心神不定,自然也没多大心思考虑自己说的话。可等列战英一走,他又踌躇起来,甚至有些不敢看身边的萧景琰了——

他不怕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毫无底气。

这时萧景琰说话了:“看来先生的确无所不知,连交战时间地点都摸得如此清楚。”

蔺晨一时拿不准萧景琰什么意思,讪讪道:“我这几天恰巧浅眠。夜秦动作大,被我听到动静而已。”

“琅琊阁做的不就是动静的生意吗?”萧景琰又道,“听到动静已经足够,阁主何必亲自前来?”

“有何来不得?”蔺晨理所当然地回道,“你在这里,我自然来了。”

 

就是这样了。

那一箭声势石破天惊,而他心中震惊的程度也同样如此。

萧景琰觉得蔺晨太远。他们本来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不仅仅指身份的差异,更指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就如那天江边夕下他疲惫的一句“先生不懂,便也罢了”,隔阂似重山叠水,他看不透蔺晨。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

萧景琰从未想过蔺晨会出现在这里,可他偏偏出现了。他的白衣与自己的铠甲同样沾满战场厮杀的血污,素来只烹药摇扇的手握住了硬弓,他还扶着自己站在这个本应他独来独去的沙场,并肩而立。

江湖庙堂,谋士将军,阁主皇子,此刻又有什么区别?

世间再难的题,参透了,答案也无非寥寥数字而已。

 

蔺晨为了赶上这场战斗,来的时候也骑了马。他下马匆忙,没系马绳,可是待他扶着萧景琰走到下马的地方一看,那匹马还在安静地待在原地,时不时踏踏蹄子。

他只骑了一匹马来,那么回去势必要同骑。萧景琰在蔺晨回答之后就一直无言,蔺晨本来还在揣摩,但很快又担心起萧景琰是不是毒素复发,于是全副心思就放在如何尽量不那么颠簸又快速地骑马回营的上面了。然而颠簸又难免,蔺晨下意识地将萧景琰往怀里圈了圈,直到感受对方身体一僵,这才反应过来。

可是圈了就圈了呗,你能拿我怎么样?蔺晨笑眯眯地想。而萧景琰的确也没拿他怎么样,连健康的右手都没有给他来个肘击之类的,他们就这样一骑快马直奔营地,与驻守的士兵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回到萧景琰的军帐里。

萧景琰的左肩的确开始发麻,但是没上次中毒时那么严重。蔺晨先帮萧景琰除去身上一层一层的铠甲,他之前从未穿戴过这个东西,有些地方比较繁琐,他解着解着不由就皱起眉。萧景琰单手不便,也就任由蔺晨鼓捣,他的视线落在蔺晨身上,忽然道:“先生的外袍上,沾的大部分都是我的血了。”

蔺晨帮萧景琰将上身那层铠甲解了下来,露出他里面的黑色劲衣,左肩的伤处浸血浸了太久,连黑色的衣服都能洇出血色。

“殿下还是看看自己身上的血吧。”蔺晨看着萧景琰的伤口又开始生气,当即没好气地道,“刚刚还在问我何必前来,要是我不来……”

他一顿,咬咬牙,不再说了,直接去看萧景琰的伤口。

要是蔺晨没来,萧景琰未必不能自己化解僵局,在这场战斗之前,战功卓越的靖王肯定已经多次面临死生一线的场面。

可是那还是不一样的,非常不一样。蔺晨想到他当时所见的画面,只觉舌苔都发起苦来,转而专心于手上的动作,不愿多想。

可萧景琰似乎过分镇静了些,他这一路好像都过分镇静了,“是了,这么算来,先生已经救了我两次,我欠了先生两条命。”

蔺晨褪了萧景琰肩头的衣服,拿了一块干净帕子擦伤口附近的血,头也不抬:“那我这个生意可做亏了。”

“此话怎讲?”

蔺晨小心翼翼擦干净血,又立即低头找药,还是头也不抬:“别说两条命,殿下连一条命也不能还我……”

“你又怎知我不能还你?”

蔺晨一怔,终于抬起头来,对上萧景琰的视线。事实上他也忐忑了一路,一方面自信自己绝不会看错,另一方面又因为不明白缘由而没有底气;可是现在他确认了,自己的确没有看错。

“这有什么亏的,两条命而已。”萧景琰道,语气随意如闲谈,但每个字都带着深思熟虑后的破釜沉舟,“这辈子还不完,那就下辈子。”

他说着,展颜一笑,真如一夜春风,千树梨花。

“先生曾经说过,缘分是相互的。生死缘分,绝不能推诿,你说对吧?”

蔺晨凝视着萧景琰,眼里便也含着这千树的梨花:“对。我与殿下的缘分……是生死缘分,绝不能推诿。琅琊阁回答问题收的是金银,治病却不收这种身外物……”

“那么殿下欠我什么,便拿什么还我吧。”

这句话说得如叹息般,他探过身来,将唇覆上了萧景琰的唇。

 

 

当萧景琰启程回京述职时,他所中的毒和肩伤已经彻底好了。冬雪簌簌落到萧景琰的斗篷上,他忽然想起来他被派来此处驻扎时正值夏日,当时骄阳如火,转瞬却已白雪纷纷,时间飞快,好像过去了很久,但细算发现原来还不满一年。他心中清楚,此番一去,父皇很可能把他调到其余边境驻军之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但是没有关系,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金陵如今雪满皇城,想来琅琊山头也已有寒梅迎风而绽。

莫说他生,此生仍长。

萧景琰纵马而去,他的怀里放着一把折扇,折扇是出兵前蔺晨调侃他后偷偷塞到他被褥里的,上面誊写着一句话。

“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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